“我們也許會信服夜晚的風、空氣,我們抬頭望見的星星,但論爭不會使我們信服。”(BY 博爾赫斯) +10我喜歡

這是一個凄婉的愛情故事,其中四個主要人物都是良善之輩,然而卻演繹了一個悲愴的故事。 ——題記         一  夜幕低沉,邊寨的吊腳樓靜靜地佇立在蒼龍山下,那一個個敞開的窗口,象一排排齜牙咧嘴的猛獸正待撲殺嚙咬。月兒怕了,早已隱去了她姣媚的倩影;星兒怵了,也急忙忙逃得不見蹤影。白天的蟲鳴鳥唱早已噤聲,只有那啼血的杜鵑,還在癡情地叫著“哥哥,哥哥“。還有那貼著大紅喜字的一處吊腳樓里,傳出一聲聲細微的“嘎吱嘎吱”聲,撩撥得鄰居吊腳樓上,一位孤男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二狗獨自在床上翻轉,耳聽著隔壁新房里傳出的陳陳甜密呻吟,情不自禁地想入非非…… 這二狗三十來歲,只因游手好閑,至今未能婚配。但這二狗也并非處男,那東西早己在城里的美發店嘗過鮮。然而那到底只是數錢脫褲,完事走人的游戲,哪有隔壁傳來的那種韻味?何況眼下囊空如洗,那游戲又與誰人去做?二狗越無可奈何地想,隔壁那甜蜜的呻吟卻也越急促地響,撩撥得他難以忍受,獨自在床上烙著燒餅。罷了,二狗只好起床,輕輕地踅到窗前,想偷睽一眼隔壁的游龍戲鳳。然而恰在這時,隨著一聲長噓,那甜蜜的呻吟嘎然而止了。多么失望啊,并非處男的二狗知道隔壁的戲已唱完。“媽的”,二狗在心里罵了一句。然而,人家戲已唱完,他可正在高潮。今夜怎么過?二狗無助地望著窗外的夜色,眼睛象獵狗一樣掃過窗前的那一叢叢芭樵林,一座座吊腳樓,倏然,他象獵狗發現了獵物一樣雙眼死瞪著寨子的盡頭。那里有一座新建的二層小磚樓,那二樓窗戶里射出的燈光,刺破了邊寨的夜幕。怎能把她忘了!那樓里有一枝俊俏的山花,那可是周圍十里八寨的寨花呀,美若天仙,只要你看上一眼,再有定力的男人,那東西也會立時出現反應。她叫鵑兒。曾經多少個深夜,二狗獨自爬上窗前的那棵梧桐樹,藏身在濃密的梧桐葉下,兩眼象賊一樣地緊瞪著那不閉的窗口,賊眼滴溜溜地在鵑兒凹凸有致的身上轉悠,屏聲靜氣看著她褪下內衣,露出兩個少女的乳房,象一對剛出籠的熱包子,煞是愛人。然而二狗縱有天大的膽也不敢上樓去。那二層小樓里,住著一位解放軍的英雄排長,曾在自衛反擊戰中親手宰殺過五個敵人。現在因傷休養。鵑兒是他的新婚妻子。    吃不到肉難道還不許我聞聞香味么?二狗心自揣摩。于是,他故技重演,躡手躡腳地下了樓,貓一樣向那棵梧桐樹上溜去。                     二 “殺人啦!殺人啦!!殺人啦……”一聲聲驚悚恐怖的嘶喊,在蒼龍山下回蕩。驚得芭蕉樹上宿鳥撲楞楞撞向夜茫茫的蒼穹,驚得邊寨犬吠雞鳴,驚得滿寨的村民,一個個從吊腳樓的窗口探出頭來,睡眼惺忪地死命瞪著那一路急奔狂喊的二狗。 “怎么了?哪里殺人了?哪個殺哪個了?”幾個年輕人已經沖出吊腳樓,截住二狗,發出一連串急迫的追問。 “那……那……那鵑妹仔和她野老公阿龍把……把……把鄭排長毒死了。”“胡說!”拄著拐杖,顫栗栗趕來的德七爺喝住二狗。 “我親眼看見的!”于是二狗己經顧不得隱滿自己的丑行,把在梧桐樹上偷窺的一幕,添油加醋地在眾人面前喧染一翻。  剛才,二狗溜上梧桐樹,撥開濃密的樹葉,小樓臥室里的情景,一覽無余地展現在眼前:鄭排長緊咬牙關,怒目圓睜,嘴里含混不清地發出“沖啊,殺啊”的胡言亂語。鵑兒把鄭排長的頭緊緊地抱在懷里。這時,鵑兒的情人阿龍一手端著一個碗,一手拿著一根筷子走近床前。阿龍熟練地撬開鄭排長的嘴,毫不猶豫地將手里的一碗湯水倒進了鄭排長的嘴里。 漸漸地,鄭排長圓睜的雙眼閉上了,那含混不清的“沖啊殺啊”聲安靜了,身體猛蹬了兩下便停止了扭動。 “啊”,不知是受了驚嚇,還是一陳驚喜,鵑兒一聲尖叫,立刻放下鄭排長的頭,起身一把緊緊地抱住阿龍。“反了!”德七爺聽完二狗繪聲繪色的敘說,拐杖往地下一篤,氣沖沖地領著一群男女,往那棟小樓撲去。 邊寨的民風十分淳樸,常常夜不閉戶。德七爺的那隊男女很快就進了小樓的臥室。眼前的情景證實了二狗的敘說。鄭排長直挺挺地仰臥床上,兩眼微閉,牙關緊咬,嘴角流出乳白色泡沫,房里彌漫著濃厚的藥味。阿龍已經不見了。后窗洞開,顯然是畏罪逃跑了。鵑兒木訥地佇立床前,黑亮的發辮披散著,顯得十分零亂。山區的秋夜已有幾分涼意,可汗珠兒從她筆直微翹的鼻尖不停地滴落。她全身顫抖,臉色慘白。全然不顧那濕透的睡衣已經遮不住她誘人的胴體,全然不顧二狗那一雙淫邪的眼睜緊盯著她微露的酥胸。 “你!”德七爺怒指鵑兒,高高地揚起了拐杖。德七爺的拐杖并沒有落到鵑兒的身上,只是在空中揮舞了兩下又頹然放下了。能下得手嗎?你看那梨花帶雨的臉上,兩個深深酒窩早已被淚水漾滿。平時,鵑兒不但美麗動人,而且乖巧懂事,寨子里人見人愛。特別是兩年前,敵國的一發炮彈擊中了鵑兒家的吊腳樓,她父母和弟弟因此撒手人寰。從此,鵑兒成了孤兒。從此,德七爺更是對鵑兒像對親孫女一樣疼愛有加。怎舍得動她一指頭,德七爺是尤恨還憐啊! 然而群情激憤,邊寨民風淳樸,人們愛憎分明。他們親眼所見,為了懲治敵人,解放軍就從這里踏上征途,多少人沒能回來。他們懂得,而今邊寨的安寧,是無數象鄭排長一樣的英雄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 “吃著碗里的,想著鍋里的,不要臉!”   “美女蛇,心毒得很哪!   鵑兒用她瘦弱的身體,承受著村民的指責。“我是這種人嗎?”她在心里問自己。“我是這種人啊!”她在心里痛恨自己。鵑兒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兩個月前和鄭排長的那場婚戀。          三 鄭排長所在部隊政治處陽主任,是鵑兒唯一的親舅舅。他三十七八的年紀,有著近二十年的軍齡。別看他鼻梁上架付眼鏡,卻沒有文弱書生的氣息。他處事果斷,常常快刀斬亂麻。他作風雷厲風行,從不婆婆媽媽。戰前,他到特務連作戰前動員,不講大道理,不放空炮彈。只講了鵑兒父母的死。然后問大家“軍人不能保家衛國就回家抱孩子去”。“解放軍不是吃干飯的”。幾句話就將指戰員的求戰情緒激發得嗷嗷直叫。 此刻,陽主任坐在辦公室里,注視手中的照片,在思考著一個一嚴肅的問題。 參戰歸來,部隊有了一些傷殘軍人。他們大多是戰斗英雄。他們在戰場上浴血奮戰,拼死搏殺,因傷致殘。他們今后的生活怎么辦,特別是愛情生活怎么辦?在這人慾橫流的當今,又有哪位姑娘愿意嫁給“窮當兵”的,而且是個殘廢!就說手中這張照片上的人,一身戎裝,偉岸魁梧,五官端正,棱角分明。他就是特務連偵察排的鄭排長。戰場上,鄭排長就象萬軍叢中取敵首級的關云長。他一人摧毀三個暗堡,擊斃五個敵人。為掩護戰友,自己被敵炮火擊中頭部。鄭排長沒有死,他被野戰醫院從死亡路上拽了回來。然而他的腦神經受到嚴重創傷,成了間歇性精神失常。難道我們的英雄就不能享有愛情?難道我們的英雄就該斷子絕孫?陽主任憤憤然,“呯”的一聲,一拳砸在辦公桌上。  辦公桌上的玻璃臺板震裂了。陽主任犀利的目光“唰”地一下晙向桌面。引起陽主任注目的,不是那震裂的臺板,而是臺板下壓著的一張美人照。 那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柳葉眉下一雙杏眼,流露出無盡的情思,瓜子臉上的兩個酒窩,滿漾著誘人的笑意,微微張開的櫻桃小嘴欲說還羞。一雙白皙的巧手捻著長長的發辮,略顯出幾分矜持靦腆。 這就是陽主任的親外甥女鵑兒。兩年前,陽主任率隊出征的時候見過她。邊寨的青山綠水把她養育得婷婷玉立。陽主任注視著這枝含苞待放的山花,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鵑兒接到舅舅的來信,興高采烈地來到部隊。舅舅的部隊駐守在遙遠的西北邊陲。一見到舅舅,鵑兒就一頭扎進這唯一親人的懷里。 陽主任輕輕攬住外甥女,輕輕撫摸著她的秀發,想起姐姐姐夫的慘死,這七尺硬漢也不禁潸然淚下。 舅舅特別疼愛鵑兒。他安排她在團首長的小灶吃飯,又親自帶著她在軍營里走走看看,一路問這問那,表現得十分關愛。 軍營在黃土高原的一條山溝里。營房是依山挖出的一排排土窯。這里沒有南國邊寨的青山綠水,沒有那碧綠修長的芭蕉,也沒搖曳婆娑的竹林。這里聽不見松濤陣陣,這里看不見芳草萋萋。家鄉邊寨的流光溢彩鳥語花香,在這里不見蹤影。這里只有裸露的黃土,只有那隨風漫天飛揚的黃沙。這里溫差特大,中午穿著單衣操練的士兵,深夜得披上大衣站崗。這里甚至水貴如油,部隊的生活用水是從幾十丈的深井里搖上來的。然而,這里的軍人好象天生就愛吃苦,就能吃苦。每天,嘹亮的起床號響起,軍人們就生龍活虎地在這黃土地上摸爬滾打,操槍弄炮。直至息燈號吹響。偶爾,他們也自娛自樂,盡管那只是“刺刀鑼鼓加咋呼”的節目,可他們卻能自我陶醉,樂在其中。 跟著舅舅在軍營里轉悠了兩天,鵑兒被感染了。特別是舅舅訴說他們親歷的戰斗故事,使這個清純的女孩深深地懂得,邊寨的安寧,自己父母弟弟的大仇得報,全靠眼前這些軍人的流血流汗!舅舅說他太忙,不能領著鵑兒轉悠了。他給她找了一個向導,陪同她去營地的周圍轉轉。這向導就是鄭排長。兩天來,舅舅給她講了許多鄭排長英勇殺敵的故事,鄭排長早已成了鵑兒心中的英雄。隨著一聲洪亮的“報告”,鵑兒宿舍的門口站著一位高大的軍人:標準的國字臉上濃眉上揚,一雙虎眼習習生光,能感受三分親切七分威嚴。一身草綠軍裝整潔嚴正,武裝帶上掛一把軍用匕首,更顯示著軍人的威嚴。他進門“啪”的一聲給鵑兒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弄得鵑兒措手不及,滿臉緋紅。按照陽主任的安排,鄭排長領著鵑兒出了營門。他們沿著一條毛驢爬行的山道登上山頭。說是山頭,卻是一馬平川的塬上。這是黃土高原的典型地貌:到處是陡峭深邃的雨裂溝,但爬上溝沿,卻是廣袤無垠的平原。爬山涉水,對山里長大的鵑兒說來不在話下,可她依然跟不上鄭排長訓練有素的步伐。她幾乎是被鄭排長拉上了山崖。上得山崖,鵑兒已經香汗淋淋,鄭排長脫下軍冒遞給鵑兒,示意她擦了把臉。塬上也沒有秀麗風光,只有那稀稀拉拉長著的小米糜子,長得象邊寨的狗尾巴草。崖畔長著許多酸棗樹,這矮小的植物生命力十分頑強,不但能在這干旱貧脊的土地上生長,而且掛滿了碩果。好奇的鵑兒伸手去摘,卻被酸棗樹滿身的尖刺扎破了手指,鮮血流了出來,鄭排長忙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急救包,熟練地給她包扎起來。完了,又給她摘了一把酸棗。眼下是初秋時節,酸棗還沒有成熟,鵑兒吃在嘴里,吃出了滿嘴的苦澀。驀地,鄭排長示意鵑兒止步,只見他“嗖”的一聲拔出匕首向前擲去,幾乎同時人隨匕首去,箭一樣撲向前方,一眨眼,鄭排長手里擒住了一只受傷的野兔。鵑兒還沒回過神來,只是傻傻地望著鄭排長和那閃著寒光的匕首。晚餐,鵑兒和舅舅一邊吃著野兔肉,一邊興致勃勃地向舅舅述說著今天的見聞。她簡值把鄭排長的身手吹得神乎其神,對鄭排長佩服得五體投地。 “嫁給他!”猛然聽到舅舅的這句話,娟兒心里一驚,手中的筷子掉落地上。她愕然地望著舅舅,舅舅卻是一臉的嚴肅認真。 天吶!我喜歡鄭排長,我喜歡這里的每一個人,那只是我一生崇拜英雄,那只是因為軍人是最可愛的人。可是,這種愛和那種愛是不一樣的呀!何況,何況我心里還有個阿龍哥啊。 陽主任望著鵑兒一臉茫然的樣子,這老政工當然能揣度出她的心思。他不著急,示意鵑兒坐下,深情地給她講起鄭排長那把匕首的故事。  那是在一次戰斗中,鄭排長奉命和一班長去敵前沿陣地偵察。他們在夜色的掩護下,悄無聲息地在草叢中交替葡蔔前行。突然,草叢中伸出一支槍口抵住了鄭排長的頭。“糟糕”,鄭排長心里一沉,“遭遇了敵人的反偵察!”在這千釣一發之際,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嗖”的一聲,一道寒光直插草叢,那是身后掩護的一班長扔出的匕首。敵人來不及開槍就見了閻王。然而敵人的戰術就是多年前我們傳授的。他們也懂得交替掩護。這種教出徒弟打師傅的悲劇立刻出現了。鄭排長身后一聲槍響,他知道一班長危險!他來不及細想,本能地一個后空翻,緊接著一個大鵬展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響槍的草叢,大手一揮,“咔嚓”一聲,生生將開槍敵人的脖子扭斷。可是一班長犧牲了。他只有二十二歲,他沒有結婚,甚至沒有談過戀愛!為了紀念一班長,經批準鄭排長留下了一班長的匕首。他時刻把它帶在身邊,他要讓戰友永遠與自己相伴。 “鵑兒”,陽主任意味深長地說,“一班長,鄭排長,還有這軍營里的每一個軍人,他們哪一個不英氣勃勃?哪一個不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他們要是不參軍,他們要是不參戰,他們要是不流血犧牲,他們難道找不到對相?他們難道不會生兒育女享受天倫之樂?現在,他們參軍了,他們參戰了,他們流血犧牲了,他們又為了誰?” 舅舅這一連串的問語撞擊著鵑兒的心靈。她怔怔地望著舅舅:沒想到這一臉刻板的老軍人,一講起他的士兵,一講起他的戰友,就激情澎湃,眼圈都紅了。    “鵑兒哪,”舅舅趁熱打鐵繼續說,“現在邊寨安寧了,咱父母弟弟的大仇得報了,都是這些軍人們出生入死,流血犧牲換來的。難道我們就不能捫心自問:我們該為他們做點什么嗎?鵑兒,做人要講良心,要懂得回報!” 那一夜,鵑兒第一次失眠了。她先是想到阿龍。她和阿龍從小青梅竹馬,長大后又暗生情愫。她愛阿龍,可姑娘的心扉從來沒有向誰敞開過,連舅舅也不知道。誰知道阿龍愛不愛自己呢?阿龍從來沒向自己求過婚呢,他也許永遠把我當成長不大的小妹妹。我該怎么辦呢?要是父母在時,他們會幫自己拿定主意,可是兩年前,父母弟弟都被敵人的炮彈奪走了生命。那時,弟弟才十歲。平時,姐弟倆感情很深。出入形影不離。常常一起上山采磨菇,一起下田捉泥鰍。一起爬樹摘野果,一起攀巖掏鳥窩。那時候,弟弟總是仗一把自制木劍,跟在姐姐的身后,說是要保護姐姐。如今,姐弟倆陰陽相隔了……一想到弟弟的慘死,鵑兒的眼里冒出火來,她憎恨敵人的殘暴,她感謝解放軍為她報了家仇。想到解放軍,眼前就浮現出軍營里那一個個生龍話虎的軍人。他們是鐵骨錚錚的戰士,他們也是兒女情長的男人。那一個急救包,那一捧酸棗,不也是鄭排長在女人面前的溫柔和順? “我們該為他們做些什么呢?”舅舅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那殷切期待的目光仿佛正注視著自己。 天亮了,起床號響了。鵑兒的心里終于做出了一生的重大決定。 婚禮在特務連的食堂兼禮堂里舉行。沒有婚車婚紗,沒有禮炮齊鳴。只在禮堂的大門上,貼著一對大紅囍字剪紙,那是善長剪紙的眉縣籍戰友的手藝。飯桌拼接的一圈長條臺桌上,撒滿了糖果點心。那是司務長的功勞。禮堂的正墻上,端莊地掛著毛主席的肖像。那時候毛主席雖已離我們而去,可他老人家永遠是這支軍隊的統帥!戰友們嘻笑著圍桌而坐,只有在這種場合才不分官大官小。司儀是連隊革命軍人委員會的士兵委員。盡管他自己還是光棍一條,可有著那種“沒吃過豬肉看見過豬走路”的主持藝朮。鄭棑長仍然一身戎裝,腰間掛著那把形影不離的匕首,只是一貫威嚴的臉上掛滿了幸福的傻笑。鵑兒穿著她本民族的服裝。銀飾閃閃,環珮叮當。美麗的臉上卻有一抹暈紅。他倆在司儀的指揮下,首先向毛爺爺三鞠躬,算是拜了天地。又向陽主任行禮,算是拜了高堂。夫妻對拜時,鄭排長給妻子行了個標準的軍禮,鵑兒一臉緋紅,趕忙彎了彎腰。 婚禮的第二項是新郎新娘介紹戀愛經過。這可把倆位難住了,他們一共才認識幾天呀!一向利索的鄭排長結巴了,囁嚅半天說不出話來。戰友們可不放過,他們多么想學點經驗啊。陽主任出來打圓場了:“算啦算啦,別難為他們了,還是進行下一項吧。” 下一項是互贈信物。這又是一道難題。軍人沒有金銀玉器,更沒有古玩珍寶。而且時間倉促,這窮鄉僻壤又到哪里去買值錢的東西?鄭排長略一思索,就卸下腰間的匕首,鄭重地交給妻子。鵑兒知道這匕首在丈夫心中的份量,那比什么都值錢! 輪到鵑兒了。她比鄭排長更窘迫。她這次來部隊,壓根就沒想到把自己嫁了。哪準備什么信物?她瞄了一眼全身,眼光落在左臂上那一串殷紅的手鏈。那是她在蒼龍山上采摘的相思豆穿綴而成的。那原本是想送給阿龍的,機緣未到,沒來得及出手。就當是阿龍吧,她褪下那條相思手鏈。     紅豆生南國,     春來發幾枝,     請君多採擷,     此物最相思。     軍營也不乏文人,司儀即興讀起了唐詩。   接下來是婚禮的重頭戲文藝表演。首先新郎唱了一曲《血染的風彩》     “也許我告別將不再回來,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  也許我倒下將不再起來,你是否還要永久的期待  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共和國的旗織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他唱得非常投入,慷慨激昂,聲情并茂。大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鵑兒知道,那是他代表一班長和許多犧牲的戰友在唱這首歌。   鵑兒銀鈴般地唱起了家鄉的情歌:      ……    阿哥阿妹的情意深    好象那芭蕉一條根    阿哥好比芭蕉葉    阿妹就是芭蕉心    ……      唱著唱著,她又想起了阿龍。這歌她多次和阿龍對唱過。    “這就是我吃著碗里的想著鍋里的嗎?”鵑兒在心里問著自己。她把飛揚的思緒從遙遠的軍營拽了回來,回到了邊寨這棟小樓,回到了眾目責難之下。    “不,我沒有移情別戀。”鵑兒心里自問自答。自打結婚以后,她就決心做好一個軍人的妻子。她細心照科鄭排長的起居生活。她為他的康復煞費苦心。那種勞累,那種投入,絕對不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頹喪敷衍,而是一種軍人妻子的榮譽和責任的鞭策。    “別看她裝的乖巧聽話,心里可狠毒哩!”唯恐天下不亂的二狗又挑事了,“她不讓丈夫睡她,還是個沒開苞的黃花女呢!”這事二狗怎么知道,難道他每晚都爬在那棵梧桐樹上?   “不錯,自己還是女兒身,可那能怪我嗎?”鵑兒心里想著,思緒又飛向那個驚心動魄的新婚之夜——    “唱得好不好?”   “好!”    “唱得妙不妙?”    “妙!”    “再來一個要不要?”    “要!”戰友們起著哄,“再來一個我擦好了三八槍,我子彈上了膛……”戰友們嘻笑著調侃著。  夜已深,陽主任體諒鄭排長此時的心情。“春霄一刻值千金嘛”,于是他示意司儀到此為止。他站起來,說了幾句祝福勉勵的套話(這是他第一次說套話),婚禮就結束了。部隊不興鬧洞房。也許是這班年輕人不能過于刺激,避免鬧出什么尷尬的事來。婚禮一結束,就成了新郎新娘的兩人世界。   鵑兒坐在床沿,羞紅的臉上寫滿了幸福。她微閉著雙眼,靜待丈夫來為自己脫衣解帶。她心潮起伏澎湃,情思飄浮不定。二十年來,自己荒蕪的這塊處女地,今夜就要有人來耕種了!她多么渴望和期待,又多么忐忑不安。二十年來,對那一刻的到來,她在心底設想過各種感受,卻都不得而知。那神秘的感受到底怎樣?今夜就能體驗,今夜就要來了。    來了,終于來了。鄭排長心急火燎地卸下戎裝,赤條條地來到妻子跟前,輕輕地將鵑兒攬在懷里,不停地親吻著她美麗的臉頰,象是要把她吞吃了一樣。一雙大手笨拙地為妻子脫衣解帶。   鵑兒依然微閉著雙眼,他羞于看這赤裸的男人。她微微顫抖,全身酥麻,任由那一雙大手在自身上游移。  外衣脫掉了,鵑兒心里默想著,內衣也脫掉了,只剩下胸罩和三角內褲了,那一刻立馬就要來了。鵑兒的呼吸加重了,她心跳加快,嘴里喘息著,不時發出陣陣幸福的呻吟。   鄭排長將幾乎赤裸的妻子仰放在床上。他貪婪地注視著這美麗誘人的胴體,白晢佼嫩幾乎吹彈可破。凹凸有致讓你想入非非。那緊繃堅挺的胸罩下,是一對可愛的小白兔。只要捉住那兩只小白兔,一定就會神魂顛倒,飄飄欲仙。那三角內褲里有一處薇薇隆起的高地。那可是一處最神秘神圣的絕妙佳境。鄭排長當了多年的偵察兵,也從未偵探到里面的實情。他也曾設想過里面的情形,越想越覺得神秘異常,深不可測。現在,馬上就能揭開那層面紗,窺探那里的隱秘,親歷一回那如醉如癡,欲死欲生的耕耘。鄭排的一雙大手,沿著鵑兒平滑的肌膚往下游動。游過山峰,游過洼地,接近了那處高地。他激動,緊張,血脈噴張。他突然覺得頭暈目眩,腦痛如裂……  鵑兒的呼吸更加粗重了。她不停地喘息呻吟,喃喃地說著“啊不……啊不……”小手本領地捉住他那下移的大手。與其說是阻止,不如說是引導他去尋幽探秘。她熱切地期待那一刻的到來。    然而鵑兒沒等來那撓心蝕骨的一刻,卻等到一陣陣驚心動魄的吶喊:   “沖啊!殺啊!”     她嚇得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來不及穿衣就沖出門外。   隔壁的陽主任聽到動靜急忙起床探視。他用軍大衣裹住瑟瑟發抖,幾乎全裸的外甥女。他明白鄭排長的傷病發作了,于是急忙打電話調來了軍醫。   軍醫給鄭排長打了兩針,使他慢慢地安靜下來睡著了。軍醫告訴他們,由于異常激動,血速加快,刺激了鄭排長受傷的腦神經,他腦海里又浮現了當時戰場的情形。軍醫給了鵑兒一包藥片,囑咐她每兩小時給鄭排長喂兩片,并且不能刺激他過于興奮。    打那以后,不知為什么,鄭排長再沒有動過她。鵑兒也遵醫囑,沒有主動投懷送抱。    “這不是我的錯。”鵑兒在心里為自己辯白,“我也有慾望,我也想做一回真正的妻子。”然而她百口莫辯,丈夫已經死了。   “不信嗎?脫她的褲子看!”二狗終于露出了狐貍尾巴,淫邪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鵑兒,仿佛看到那張完好的處女膜。   “哼!”鵑兒鄙夷地回敬二狗一個冷笑,“我決不能讓二狗的陰謀得逞。”鵑兒暗喑拿定主意。我是軍人的妻子,我絕不能玷污軍人的榮譽,絕不能讓英雄的形象受損!鵑兒心里坦然了。她恭敬地給德七爺磕了個頭,又深情地吻了一下丈夫。突然,她從床頭抽出那把鋒利的匕首,毫不猶豫地扎進自己心口。  血,殷紅可怕的血,噴泉一樣涌了出來。她纖細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倒下了,倒在丈夫的胸前。 鵑兒死了。   一屋圍觀的人驚呆了。德七爺的拐杖無情地落在二狗身上。   四                                正當全屋子的人怔立當場,唏噓不已時,鄭排長那僵硬挺直的身體抽動了一下,接著一聲長噓,慢慢地睜開了睜睛,宛如睡夢里醒來。首先映入眼廉的,是那一屋驚恐的眼睛,接著他看到了滿身血污的妻子和那插在胸口的匕首。偵察兵的目光犀利異常,偵察兵的腦子轉速奇快。鄭排長立刻明白了一切。他“騰”地跳起來,抱著妻子撕心裂肺地呼喊:“鵑兒!鵑兒……”然而,他的鵑兒再也聽不到丈夫的呼喚了。     有人說打那以后,鄭排長的傷病好了。他再也不喊“沖啊殺啊”了。有人說打那以后,鄭排長的傷病更重了,他連“沖啊殺啊”也不喊了。他每天一言不發,獨自在寨前的小路上徘徊。“鵑兒是因我而死的”,他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他想起了那個新婚之夜,他梳理結婚兩個多月的生活,“我做錯了什么呢?”他無數次在心里問著自己。     當那個新婚之夜,鄭排長從安眠鎮靜劑中逐漸醒來,他發現妻子伏在床沿睡著了。折騰了一夜,她太疲倦了。他想重振雄風,再探秘境,卻聽到鵑兒在睡夢中輕輕呼喚:“阿龍哥……阿龍哥……”眼角還流下了兩行委屈的淚水。    “阿龍是誰?”鄭排長心中升起一個凝團。能讓鵑兒在新婚之夜的睡夢中牽掛的人,關系肯定非同一般。軍人雖然全身綠裝,但另一頂綠帽是絕對不戴的!“我一定要弄清這其中的隱秘”,從此他再沒動過鵑兒。     根據鄭排長的傷病狀況,部隊決定他離職休養。鵑兒的家鄉邊寨,環境幽靜,空氣清新,是一處療養勝地。于是部隊和當地民政部門聯系,在邊寨蓋了這棟小樓。于是,鄭排長帶著新婚的妻子,住進了小樓療養。     來到邊寨沒幾天,憑著偵察兵的靈敏嗅覺,鄭排長就認識了解了阿龍。     阿龍是邊寨一個祖傳的鄉村醫生。比鵑兒大不了一兩歲,文文靜靜的象個大姑娘。別看阿龍年紀輕輕,在寨里敬老愛幼,受人尊敬。誰家老人小孩有個傷風病痛,他總是隨喊隨到服務上門,而且收費低廉。他和鵑兒兒時兩小無猜,耳鬢廝磨,長大后雖然沒有互訂婚約,但各自心里都有對方。鄉親們也知道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當鵑兒領著阿龍,第一次來這棟小樓為鄭排長看病時,他發現阿龍的眼神里除了尷尬還有一絲怨恨。他理解,奪妻之恨任何男人都無法抹平。但是后來,那一抹怨恨慢慢地淡化了,甚致換成了祟敬。他明白那是受妻子的影響。     兩個月來,妻子對自己可謂細心照料,關愛有加。洗衣做飯,看病服藥,她是一個盡職盡責和藹可親的全能護士。可是一到晚上兩人上了床,她就變成了陌生人,從不秀愛親昵。他不知道那是軍醫的囑咐。他只知道,鵑兒當初和自己結婚,并沒有多少感情基礎,她愛自己,那只是一種對軍人對英雄的崇拜敬愛,并非那種對心上人的情愛。她嫁給自已,多少帶著一種感恩圖報的色彩。     “我需要感恩嗎?我希圖回報嗎?”鄭排長一次次捫心自問。不!當他和戰友們從這里踏上征途時,就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保家衛國是軍人的天職!你看一班長和那些犧牲的戰友,他們命都沒有了,又希圖什么回報?又能得到什么回報?他考問自已在和鵑兒的婚姻上,是不是太自私了,是不是無意中成了第三者插足,是不是忘了軍人的初衷。    “我愛鵑兒,就應該給鵑兒幸福。可是鵑兒現在幸福嗎?”鄭排長一次次在心里問著自己。多少個黃昏,鵑兒無言佇立窗前,眼巴巴地望向阿龍的吊腳樓,那種幽怨的形態恰是一只籠中的小烏,向往藍天又無可奈何。我不能做那只籠子!我要放飛鵑兒,讓她在愛情的藍天下自由飛翔。于是鄭排長多次給部隊打報告提出離婚。他沒有提到阿龍,他知道,一個社會青年一旦涉足軍人的婚姻,那后果是不堪設想的。然而等來的不是同意離婚的批示,而是陽主任一次次來信責難鵑兒。他想當然地認為是外甥女的過錯,是鵑兒沒有照顧好丈夫。     為了不讓鵑兒委屈的淚水無休止的流淌。鄭排長不再向組織打離婚報告,他決定私自放飛鵑兒。他主動和阿龍交朋友,認阿龍做自己的兄弟。他積極配合阿龍的治療。這次,阿龍提出用祖傳秘方給他治療,就是他同意的。他相信阿龍的醫德。就算不慎醫死了,也正好遂了自己放飛鵑兒的心愿。有時阿龍來了,他故意借故走開,給他們留下傾訴衷腸的空間。他甚至指派鵑兒陪阿龍上蒼龍山采藥,讓他們雙棲雙飛……  “我做錯了什么呢?”然而,鵑兒還是死了。    五            蒼龍山下的那座新墳上,趴著一個蓬頭詬面的青年,他是阿龍,已經在這墳塋上守望兩天了。此刻他淚已干,聲已啞,沒有哭泣,沒有嘶喊,只有深深的悔恨。他恨自己不像個男人,自己明明深愛著鵑兒,卻從不敢向她表白。假如早向她坦露心扉,也許這悲劇就不會出現。他更恨自己那晚不該逃走,讓鵑兒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那天晚上,當阿龍和鵑兒給鄭排長灌下那碗草藥,鄭排長口吐白沫,出現嚴重藥物反應,直挺挺死過去了的時候,阿龍神慌意亂,始料不及。服用這種草藥危險性很大,阿龍事先知道。為了掌握劑量確保安全,他親口嘗試過這種藥劑。他逐漸加量一直到最高極限也只是全身麻木并沒有至死的危險。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阿龍思考著突然猛醒:自己是健康人,而鄭排長身有傷病,兩人體質不同,藥劑量可能不一樣。現在鄭排長死了,怎么說得清楚,怎么向部隊交待?而且在旁人眼里,他和鄭排長就是情敵。利用治病謀殺情敵,多大的罪名,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所以,當二狗從梧桐樹上發出“殺人啦”的塵叫時,他更是六神無主,慌亂異常,于是在鵑兒聲聲“快跑”的急迫崔促下,順從地跳出后窗,逃進了茫茫的蒼龍山中。     一個月以前,鵑兒領著丈夫回歸故里,住進小樓的那天,全邊塞的人都去看望了她倆,唯獨阿龍閉門不出。他怨恨鵑兒無情,怨恨鵑兒移情別戀。     第二天,阿龍對登門拜訪的鵑兒拒不開門納客,任憑鵑兒在門外嚶嚶嘬泣。直至鵑兒乞求他去給丈夫看病,他才因醫生職責的使然,背著出診箱一言不發地向那棟小樓走去。他給鄭排長量了血壓,聽了心跳,把了脈搏,然后拿了幾片去痛片,又一言不發地從那棟樓里走了出來,冷漠得讓鵑兒直掉眼淚。     終于有一天,鵑兒在蒼龍山下截住了出診歸來的阿龍。用她那冷峻得不可抗拒的眼神,示意阿龍跟隨她走向蒼龍山深處。阿龍從鵑兒那不可違逆的眼神中,揣測今天一定有什么重要事情發生。他默默跟隨鵑兒爬上山崗,來到他們曾經約會的地方,心想你已為人婦,看你還有何臉面對我傾訴衷腸。     深秋的南國山崗也有了幾分蒼涼。萋萋芳草已經一片灰黃。楓林紅了,蕎木已開始褪去綠裝。只有那小小的山菊花,還在嚴風中一花獨放。秋蟲山鳥在忙于越冬,已經減少了鳴唱,林子里已略顯戚靜荒涼,也只有杜鵑鳥兒還在無休止地呼喚。     他倆背靠背地坐在林中草地上。鵑兒給阿龍講起了她那場黃土高坡的婚戀。講起了那把匕首的故事,講起了鄭排長英勇殺敵的戰斗經歷。講起了鄭排長在戰斗中腦神經受傷的傷情。講起了舅舅那幾近乞求的期待目光。講起了那場簡單而又情深意濃的婚禮,講起了那個驚心動魄的初夜。講起了因鄭排長的傷病,自己至今還是處女的無奈……       阿龍聽著聽著,心里的堅冰開始溶化了。他何曾想到有這么多波瀾曲折?鵑兒愛上了鄭排長,說明了女孩兒的心是多么純潔善良,說明了鵑兒是多么崇拜英雄。自己不也崇拜英雄嗎?他想起那次反擊戰中,自己作為支前民工跟隨部隊上了戰場。他曾經在火線上幫一個雙眼受傷的戰士包扎傷口,憑他當醫生的經驗,他知道那個不到二十歲的戰士,從此將在黑暗中度過一生。他將看不見明媚的陽光,他將看不見未來妻兒的模樣。然而那年輕戰士似乎根本沒顧忌這些,他仍然掙扎著爬上戰壕,摸索著為戰友擰開手榴彈蓋……      “來呀,阿龍,你來呀!”阿龍循著鵑兒的呼喚來到了草叢的深處。眼前的一幕把他驚呆了。      綿密齊腰的草叢被蹚出一塊平地,平地上鋪上一塊碩大碧綠的芭蕉葉,芭蕉葉上仰臥著一絲不掛的鵑兒。盡管阿龍是個醫生,對于女人的身休結構了如指掌,可那到底是紙上淡兵的東西。哪見過這活生生的裸體!那兩個堅挺的乳峰上,山葡萄大小的乳頭一抹暈紅,那微微隆起的處女地幾近荒蕪,只是稀稀拉拉地長著幾縷嫩草……      “上呀,上呀!”鵑兒嘶叫著,“你躲避我,你怨恨我,不就是因為我嫁人了,不就是因為沒得到我嗎?今天我把第一次給你,你該滿意了吧,你該高興了吧!你上來啊,你不是醫生嗎?你試一下不就知道我還是處女嗎?!”鵑兒一臉慍色,委屈的淚水嘩嘩地流淌。     娟兒的舉動和她聲聲嘶喊,像一把鐵錘重重地擊打著阿龍的心。他想,如果自己此刻赴上去那還算人嗎?那不是給鵑兒感情的傷口撒鹽嗎?那不是給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莫大的侮辱嗎?他急速地轉過身去,發自內心地大聲說:“快穿上衣服。鵑兒,我錯了……”       鵑兒穿好了衣服,從身后輕輕地擁抱阿龍,伏在他的后背嚶嚶地說:“阿龍哥,你永遠是我的親哥哥!”     打那以后,阿龍的心胸豁然開朗了。他覺得,愛一個人不一定非得占有,愛一個人就得給所愛的人幸福。鵑兒現在幸福嗎?由于鄭排長的傷病,丈夫不能給她完整的愛,她是多么的無奈啊。我既然愛她,就應該幫她掃除愛的障礙,讓她做一個幸福的軍人妻子!于是,阿龍在醫學的澣海里尋覓。功夫不負苦心人,阿龍終于在爺爺留下的一本祖傳秘方中發現曙光,那就是還魂草。一種生長在懸崖峭壁上的小草。還魂草對治療外傷引起的腦神經病變有獨到的療效。但是,服用劑量很難掌控。量少了沒有療效。量多了危及生命。在征得鄭排長和鵑兒同意后,他決定冒險一試。他冒著摔得粉身碎骨的危險,獨自爬上蒼龍山那幾十丈高的懸崖采集還魂草。他為了確保安全有效,又偷偷地親自嘗試掌控劑量……     鵑兒死后的第三天,阿龍又從蒼龍山的懸崖上采來了一背蔞還魂草。他一邊在娟兒的墳前遍插著還魂草,一邊不停地喃喃自語:“我一定要救活你,我一定要救活你……”那雙深深陷落的眼睛一片灰暗無光。     這時,一只杜鵑鳥兒降落墳頭,那殷紅滴血的小咀不停地叫著“哥哥,哥哥……”     “鵑兒……”阿龍一聲狂喊,向那杜鵑撲去。杜鵑“騰”地飛了起來。說來也怪,這鳥兒并沒有飛得很遠,而是不即不離地在阿龍的頭上聲聲叫著“哥哥,哥哥……”引導阿龍向邊寨飛去。    “鵑兒……”阿龍一路狂呼一路追趕。   德七爺拄著拐,站在寨子前看見此情此景暗然神傷,老人家難過地搖頭嘆息:    “阿龍瘋了。”                                       (完) +10我喜歡

作者:彪德福.瘦       端午節那天,在村口的小店里,啞佬三的侄子告訴我知道啞佬三死了。啞佬三的侄子說這話時神情淡然,像在說著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坐在小店里閑聊的人似乎也對這件事情不感興趣,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繼續著他們的談資。          我很愕然,既在感嘆生命的消逝忽如燈滅,也在唏噓啞佬三活了一輩子卻永遠都是路人甲,連死去也無聲無息,換不來人們的一聲嘆息。我以為會有人通知我明天去祠堂幫忙操辦啞佬三的喪事,但沒有,也就是說,啞佬三的后事按村規習俗去辦­­——不用族人去送他的最后一程。          回家的時候,我故意經過啞佬三的家門,看見破敗的木門緊閉,四周悄無聲息,幾只蟲子在門口飛舞,陽光照射中,蟲子的翅膀在陽光下撲閃撲閃……          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悲涼油然而生。          我把啞佬三過世的消息告訴母親知道,母親的反應也很平靜,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然后像在喃喃自語,說什么人就這么一輩子了。我忽然想到,啞佬三雖然不曾娶妻,但他有很多親人呀,應該可以有一個像常人一樣的喪禮吧。于是問母親:“啞佬三又不是一個人,怎么就不能讓親人送送他呢?”母親放下手中織作的竹笪,說:“寡佬嘛,無子送終就是這么回事了。雖然我知道習俗是這樣,沒結過婚的人死后不會有人送終,連他的山墳也不能讓還沒娶妻的人去拜祭,但母親說出這話時,我還是覺得有點世態炎涼的郁悶。       一個走完一輩子不容易,尤其是啞佬三這一代人,經歷過饑荒的年代,風里雨里走過來,實在是在苦水里泡大的。現在塵歸塵、土歸土,雖然不曾娶妻生子,但畢竟也活了七十多年呀,為什么要用不婚這一點與其他人區分開來,讓他的喪禮連一聲哭喊也沒有,是不是有點不近人情了呢?          從我記事那時開始,就知道啞佬三是個啞巴,但他并非完全不能說話,他可以結結巴巴地說些簡單的對話,只是含糊不清而已。話在他的喉頭咿咿呀呀,加上手勢,村里的人基本上都能明白他想要表達的意思。他的不會說話不知道是天生還是后天所造成,反正我從來不覺得他可悲,因為他除了不能說話之外,其他的與平常人并無兩樣。       他身高體壯,人又勤勞,是他家里的的勞動好手,比許多人都要能干。時至今日,和我同齡的人還經常拿小時候偷啞佬三瓜菜被追打的事情取笑對方,揶揄對方不知好歹、狗眼看人低。其實,在我的認知里,啞佬三是個讓人又恨又怕的人,根本與身有缺陷遭人岐視搭不上邊。       小時候,我的眼里啞佬三的菜園十分神奇,一年四季瓜果不斷,怎么都吃不完。如果說起啞佬三,首先想到的還是他的菜園,印象太深刻了,因為他的菜園里好像什么都有,說得出說不出的瓜菜都有。因此,我經常打他菜園子的主意,伙同小伙伴們想著法子去偷點瓜果來解解饞。可是,啞佬三人比較吝嗇,知道他的菜園子惹人眼熱,于是處處提防,一刻也不放松。       為了防盜,他在園子布荊棘、裝玻璃倒刺、種刺藤,甚至丟很多動物骨頭在籬笆墻根嚇唬人。留給我們出手的機會并不多,我們只能看著他家的小孩子拿著黃澄澄的果子滿大街啃而把我們饞得口水橫流。偶爾得手了,啞佬三很快就會知道,拿根棍子把我們攆得滿村子亂竄。他還會上門討要說法,手拿鐮刀,呲牙裂嘴,呀呀大叫,樣子怪嚇人的。正因為如此,雖然我們極度眼熱于他的菜園子,可是忌憚他的異于常人的兇狠,所以從來不敢貿然動手。啞佬三還記仇,能記住所有偷過他東西的人,見著面就沖人家吼,甚至作勢要揍人。反正誰惹他他都會不依不饒,我們怎會不怕他呢?          按他年輕時的勤勞能干,雖然身上有點小缺陷,但也應該不至于娶不上老婆的,可他就是沒成家,一直和他的母親生活。那個缺吃少穿的年代,如果嫁給了啞佬三,應該不用擔心會餓肚子,之所以娶不到問題,可能是因為他不光是個啞巴,而且腦子也有點問題所致吧。          我長大以后,基本上沒有和啞老三有過語言上交流,甚至遇見的機會也很少。可每次看見他他都是一個人,背著手,在村里慢悠悠地走著,見誰也不說話,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一個人。我有時會想,如果他能說話,他的人生會是另一番境況嗎?我想一定會,起碼走起路來也風風火火吧。大聲說、大聲笑,去廣州、去北京,穿皮鞋、穿牛仔……他現在最想要什么呢?想要會說話?想要成個家?會不會埋怨上天對他的不公?有沒有為他的以前有過那么一丁點的自豪?          我相信,如果他不是個啞巴,他的命運一定會被改寫,就算不能成為大富大貴的人,但起碼百年后一定會有一個與他人無異的喪葬之禮。          可惜,這些都是如果。          第二天,我要出發他鄉了,我背著背包經過啞佬三家門口,發現那扇發黑變霉的木門依然緊閉著,四周依然靜悄悄。沒有喪事的人聲嘈雜,更沒有香燭煙霧彌漫,一如昨日,仿佛什事也沒有發生過。而事實上,這間老房子的主人已經離世,結束了他一生的使命,正躺在屋子里,等待殯儀館的車子來把他拉走。           這時候,走來了兩個小孩子,把玩著手里的玩具,玩具不小心飛到了啞佬三的門口,兩個小孩子若無其事地走過去,撿起來,又若無其事地走了。          連小孩子都不覺得啞佬三的死是一回事,若他泉下有知,應該是悲還是喜呢?          走到村口,我問一位堂兄:“為什么一點動靜也沒有呀?”堂兄顯然不知道我在說什么,他問:“什么動靜?”我說:“啞佬三呀。”堂兄笑了一下:“他情況特殊,民政局會搞定。”          過了一會,啞佬三的親人們出現了,圍在路邊的樹底下商量著什么。就這樣,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儀式。習慣了送葬的熙熙攘攘、紛紛擾擾,現在驟然發現原來喪葬可以這冷冷清清地,突然覺有點奇怪、有點詭異。          天氣很熱,太陽毒辣地炙烤著大地,知了在樹上聒噪,人民在樹底下說話,汽車轟鳴而過……          時間緩緩流逝,不會為誰停留半秒。          我坐上了前往他鄉的城軌,列車飛馳,景物在車窗外飛快地掠過。          坐滿人的車廂一片沉寂,車上的人或玩手機、或聽耳機、或閉目養神,除了客上客下時的短暫騷動,大家都目不斜視,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云淡風輕,就算是面對面地坐著也彼此不瞅不睬。          忽然想到,人天生就是一個個體,各自帶著自己的思想和人格,就算是至親的人也叫別人。有一天要離開這個世界,也絕不會捎帶上誰,什么親情、友情、愛情,都是身外物而已。死了就死了,后人對他所做的一切,他一概不知道,像一陣風,消失得徹徹底底,對死者所搞的喪葬儀式,對死者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生者大搞排場表達哀思,都是生者的一廂情愿而已。          這樣想來,啞佬三的喪葬靜悄悄,并沒有什么不好,結束了的事就讓它安靜地了結,不去驚動任何人。或許,這是一種積極的態度,獨立于世,在事事講究禮數的當下,能安靜地死去,并沒有多少人可以做得到。          什么因得什么果,一切都有定斷。啞佬三既然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做了一個卑微的人,那么,卑微地死去也在情理之中。          愿逝者安息! +10我喜歡

楊海旺       2020年1月22日,農歷2019年臘月28日。這天,天氣晴朗,一大早,太陽就喜笑顏開的從東邊升起,看來又是一個好天氣。 常言說“干冬濕年下”,一個冬天僅下了一場小雪,也算是干冬了,但過年這幾天天氣預報也是晴天,沒有“濕年下”的兆頭。 早起,余得柱自己煎兩個雞蛋餅,熬一碗小米粥,打發了自己的早餐。習慣性的順村里的主干道,在村里溜達一圈。 余得柱是梁東縣縣委辦公室綜合科科長,2017年初,響應黨的號召,來到大興鎮河灘村任第一書記,幫助村里開展扶貧工作。真快,轉眼來這里駐村三年了。 起初以為,三年的時間會非常辛苦,非常漫長,非常難熬。現在回過頭想想,沒有感覺辛苦,也就像自己小時候在老家生活一樣,但生活條件和那時比卻是天壤之別,不可同日而語了。那時是吃不飽,穿不暖,農忙時候還要幫父母干活。現在,農民生活也大多數達到小康水平,駐村期間,領導看望,村里群眾關照,生活過得很滋潤!這里離縣城五十多公里,是全縣最偏遠的村,但這里的群眾故道心腸,村風純樸,熱情好客,時間長了,都把他當自家人看,他已經融入這個大家庭,似乎已經成為不可或缺的一分子了。所以,三年的時間,轉瞬即過,沒有感覺漫長和難熬! 河灘村2400多人,原來有127戶貧困戶,三年的扶貧攻堅,已經成功脫貧122戶,還有5戶有特殊情況,目前仍沒有脫貧。這5戶的情況他如數家珍:張記宣腦梗后遺癥,妻子離家出走;賈寧利雙腿股骨頭壞死,失去勞動能力;薛長栓老兩口兒死媳嫁,要撫養一個孫子;馬景田兩口子智殘;李小軍慢性病家庭困難。 沒有脫貧的這五戶,他已經多次去看望,給他們送去過年的肉、米、面、油等生活用品,還給他們每家買了一套新鋪蓋,送去若干過冬新衣。另外,村里的三位孤寡老人都是五保戶,他也全都去慰問和看望,也為他們送去慰問品,確保這些貧困戶、五保戶平安過冬,快樂過年。 快回到村室了,遇見幾個人在說話,薛三首先給他打招呼: “余書記,你也該回家過年了?” “老三,我都入咱村三年了,這里也是家啊,怎么,你想攆我走啊?”他和薛三開玩笑。 “我們巴不得你一輩子在我們村呢,可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土雞窩咋能留住你這金鳳凰?”薛三也和他開著玩笑。引得一圈人哈哈大笑。 “余書記,說笑歸說笑,你也該回家操持年貨啊?”張慶林把話接過來。 “我啊,在家也是一把手,只管大事,像這些柴米油鹽的事都是小事,哪用得著我操這心?” “我看您家大事不多,你這一家之主也是徒有其名吧?聽說弟妹和你比就差一點,是你家的一家之王!”愛調侃的王秀才打趣余得柱。 聽懂的會心一笑,沒有聽懂的在問,差什么一點?到底他家誰當家? 余得柱突然想起一件事,馬上收住笑容,鄭重其事的告訴他們幾個: “不知道你們注意沒有,最近一段時間湖北武漢發生新型肺炎,說是什么冠狀病毒感染,目前已經證明有傳染性,這個病毒和2003年的非典差不多,多個省市都出現被傳染的病例,說不定我們很快就會像非典時期那樣,要采取嚴密的防控措施。” 他說完,幾個人有的說看到了相關報道,知道這件事;有的說有那么嚴重?還要隔離人啊?太嚇人了;有的馬上掏出手機,查看最新情況。他的話,不能說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但卻真真切切的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讓他們關注和重視起這件大事。 回到村室,余得柱又像過電影一樣,把河灘村特殊的農戶梳理一遍,確認沒有什么需要照顧的了,才放心的拿起陳忠實的《白鹿原》,想靜下心來讀會書。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他從書里拉回來,余得柱打開門,進來的是村支部書記薛子良。他急匆匆的告訴余得柱: “何大中的父親老了。” 河灘這一帶,出于對老人的尊重,也源于對逝者的恭敬,一般老人辭世都說是這個人“老了”。 “昨天我還見他好好的,今天怎么說走就走了?”昨天余得柱路過薛大中門口,看到他家老爺子坐在院子里曬太陽。 “別說昨天,老爺子今天早起還喝一碗稀飯,吃一塊饅頭呢,誰知中午說休息一會,往床上一躺,等大中喊他吃午飯時,發現他已經走了。”薛子良說,“也不知老爺子怎么修行那么好,93歲高齡,壽終正寢啊!” 何大中是薛子良上任的村支部書記,2003年非典防控期間,因行動慢了一點被鄉黨委免去支部書記職務。因當過支部書記,農村的說法叫曾經是他們村的“人頭”,也是做過“第一把交椅”的意思,按照當地的話說,何大中在河灘村也是名人了,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況且這個人為人和氣,處理事情公平,在群眾中有較高威信。現在是他們村的紅白理事會會長,村里誰家有喜憂事,還是他出面張羅。 余得柱若有所思的問:“子良,以你的經驗判斷,何大中會怎樣辦理他父親的喪事?” “很明顯,何大中是個要面子的人,他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姊妹五個呢,家族人也多,他父親生前是我們村年齡最大的男性,又得善終,壽終正寢,在我們這一帶,這叫‘喜喪’,他肯定會大宴賓客,熱熱鬧鬧的辦理老先生的喪事。” 余得柱眉頭緊蹙:“我擔心的就是這事。我剛才在街上碰到薛三、張慶林幾個人,還給他們說冠狀病毒肺炎的事,不知道你注意沒有,這兩天越來越嚴重了!” “知道一點,但具體情況不清楚。”薛子良說。 “你看,”余得柱拿出一張紙,指著上面的數字告訴薛子良,“19日新增確診病例72例,累計214例,波及湖北以外的4個省(區、市);20日新增確診病例77例,累計291例,波及全國15個省(區、市);21日新增確診病例149例,累計440例,波及全國21個省(區、市)和境外三個國家,我們河南發現輸入病例。可以看出,疫情的傳播速度是非常快的,控制疫情已刻不容緩,很可能會像非典一樣實行外來人員隔離措施。” 薛子良看到,余得柱拿出的那張紙上有一個統計表,分四欄:日期,增加數,累計數,波及范圍。他把國家衛健委發布的疫情數字摘錄到這個表里,讓人看到表格,就能迅速直觀的了解疫情發展情況。 “只知道武漢發生冠狀病毒肺炎傳染病,沒有想到發展這么快,老余,你真有心啊,你這個表很直觀,有說服力。”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聚集那么多人有巨大的安全隱患。我們必須阻止他,不能讓他大操大辦。” “可這個時候,他在失去父親的悲痛中,我們怎么給他說啊?”薛子良面露難色。 “這個任務交給我,你只管跟著見機行事就行了。走,咱們馬上去他家。” 余得柱知道,何大中的支部書記是十幾年前因非典防控被免職,現在幾乎面臨同樣的情況,讓接替他的薛子良給他做工作,薛子良沒法張口,只有自己出面做何大中的工作最合適。 他們到了何大中家,何大中兄弟幾個還沉浸在失去父親的痛苦之中。 余得柱和薛子良代表他們自己也代表村里,對老爺子的離世表示哀悼,對何家兄弟表示慰問。隨后,他們兩個把何大中叫到東邊的耳房單獨交流。 余得柱先開口:“老何,你們兄弟幾個商量沒有,老先生的后事你們準備怎么料理?” 不出所料,何大中說他們弟兄三個剛剛簡單的說了幾句,意見很一致,就是要風風光光的送老爺子入土為安,除了薛子良分析的幾個原因外,何大中又說出一個理由: “我父親就這樣突然走了,我們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我們姊妹五個沒有伺候他一天,沒有在他跟前盡一天孝,如果再不體面的送走他老人家,我們心里覺得對不起父親,虧欠他老人家。”說著,何大中又雙手捂面,失聲痛哭。 余得柱勸停何大中,把在村室里和薛子良說的那段有關疫情的話給他重復一遍,最后說: “老何,你是老黨員了,也當過咱們村的支部書記,是個有覺悟的人,也是個清亮人,說句不該說的話,你也別說我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這次疫情和十三年前的非典一樣,我們必須帶領全體群眾做好防控,這個時候,真的不能大辦喪事啊!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你考慮考慮,慢慢做弟弟妹妹的工作吧。” 余得柱轉向薛子良:“聽說咱們村西頭的徐二狗兩口昨天從武漢打工回來了,走,咱倆馬上帶著村醫去他家,讓他們自行隔離,不能再出門。同時安排村醫每天監測他們的健康狀況。” 兩人出了何大中的大門,薛子良就焦急的問余得柱: “你說何大中能做通他弟弟妹妹的工作嗎?他們如果不聽咱勸告,一意孤行,非大辦不可咋弄?” “做工作有個過程,他們認識這件事也有個過程,這個時候不能急,循序漸進嗎,給他點時間。”余得柱回答他。 下午,他們按計劃帶著村醫,去徐二狗家安排兩口子的隔離工作。之后到鎮上的藥店,參照非典時的防控經驗,購買一些口套、消毒液之類的東西。回到村室,天就黑了。余得柱讓薛子良明天早飯后抓緊過來,他們一塊再去找何大中做工作。 第二天剛過八點,薛子良就跑過來了,督促余得柱去何大中家。而余得柱不慌不忙的在電腦上鼓搗著,一點也不急,弄得薛子良一頭霧水: “昨天你讓我早來,今天你怎么又像沒有事的人一樣?” 余得柱笑了:“東西不是還沒有備齊嗎?我們不能打無準備之仗。” 突然,余得柱眼前一亮,充滿喜悅的說:“搜到了,搜到了!” 接著聽見打印機啟動的聲音,薛子良看到,打印出來的是國家衛健委的疫情通報,對照著通報,余得柱又在他的統計表上補充一行數字:1月22日,新增131例,累計571例,波及全國25個省(區、市)和中國大陸外7個國家或地區。 薛子良明白了,余得柱在做功課,要帶著證據去找何大中。 余得柱又接連打印幾份材料,把他做的的統計表復印一份放在最上邊,用訂書機把一疊材料釘一塊,拿起材料,拽住薛子良去了何大中家。 何大中雙手握住余得柱的右手說:“余書記,我聽您的,您說的對,這個時候是特殊時期,不能大操大辦,我做通了弟弟妹妹的工作,不再通知其他親屬,就我們五家直系親屬,把我爹送走,頂多就三五桌飯,您看行嗎?” “老何,你看看,”余得柱把他帶來那份材料遞給何大中,指著上面的數字對他說,”這是本月19號以來的疫情統計,從感染人數和波及范圍上可以看出,形勢越來越嚴峻,后面附有幾天來國家衛健委的疫情通報。還有,武漢市防控指揮部今天凌晨發布通知,今天10時起采取封城措施,將切斷一切進出城渠道!可見前景不容樂觀,簡辦也取消吧。” 何大中面露難色。 “我知道你有難處,但這個時候需要你帶個好頭,你弟弟妹妹的工作還得交給你做,我專門給你帶來這些材料,你再好好看看吧。” 2020年1月24日,也是農歷2019年的大年三十,何老先生離世的第三天,上午8點30分,一輛靈車停在河灘村何大中門前,一身防護服的殯儀館人員把何老先生的遺體抬上靈車,后面只跟著兩輛小車,車上也僅有老先生的五個子女,外加村里余得柱、薛子良兩個村干部。 上午10點,何大中把他父親的骨灰盒恭恭敬敬的寄存在殯儀館骨灰堂里。 何大中祈禱:“爹,你生前愛熱鬧,我們把你寄存在這個骨灰堂,全縣哪里的人都有,人多,又逢過年,您熱熱鬧鬧在這過年吧!” 出了骨灰堂大門,余得柱緊握何大中的雙手感激的說:“謝謝你,老何,還是您這老黨員覺悟高,為我們村帶了個好頭。” “不是不是,余書記,還是您政治覺悟高,看得遠,是您苦口婆心的勸說才讓我看到事情的嚴重性,說謝謝的該是我們!”何大中擦干臉上的淚水,挺直身體,長出了一口氣。 “這就對了,讓仙逝的老先生安心去天國過新年,我們這些晚輩也平平安安的好好過年” 薛子良在一邊插話。 余得柱又隨車回到河灘村。他知道,今年過年有重要的事要做了,何老先生去那邊安心過年去了,村里這一班人有重要防疫任務,需帶領全村群眾抗擊冠狀病毒,要抖擻起精神打硬仗了! +10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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